巴黎捎来的情谊
发布时间:2018年07月16日
作者:作者:Jinshenghua  

巴黎捎来的情谊

 

文/金圣华

 

《花都调色板》,多么色彩斑斓的书名!封面是印象派大师莫奈绚丽多姿的荷塘,莲花朵朵,在碧波微漾的池水中含笑绽放。一本散文集——作家绿骑士为纪念中法建交50周年出版的新作,从巴黎千里迢迢远道捎来,经由另一位文友黄秀莲之手,盛意拳拳地送到我的眼前。

 

打开书页,《巴黎四十年》《法国风情曲》《塞纳– 马恩省文化宴》,书中的条目一一跃入眼帘,是熟悉的地、熟悉的人、熟悉的事,只是情怀不再,韶华难留,三十载前初识绿骑士的光景忽然从尘封的记忆中悄悄探出头来。

 

那一年,初到巴黎进修,对这个有花都之称的名城并不陌生,因为早前已经游历过两次。一旦住下来,才醒悟到身为过境览赏的游人与落地生活的外客,原来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。“有个朋友,觉得巴黎是个浪漫的花都……初来的人多多少少总会有点儿这种感觉。尤其是来当学生的,而学校又是在拉丁区一带的……当你确实居住下来,虽然画廊、舞台、戏院仍是多得叫人目迷五色,却会发觉生活仍是生活,不论花都,草都原来都一样。”绿骑士在《花都一日》中如是说。不错,记得当年初到该境,人地生疏,为了张罗落脚之地,已经到处奔波,不堪疲累。折腾了足足几个月,好不容易才在巴黎南郊的“大学城”找到了栖居之所。

 

那是刚搬进去的次日夜晚,天气严寒。 忽然有朋友来电,说起有位从香港来的作家,嫁了个法国女婿,夫妇俩都很热情,问我可有兴趣跟她一起上门去作客。听到是位作家,又受到“绿骑士”三字的吸引,不由得感到兴致勃勃,“但是刚搬家,路不熟,不知道晚上怎么回来?”我有点儿犹豫。“没关系的,她先生很好客,晚饭后一定会开车送你回来。”就这样,我变成了绿骑士温馨之家的座上客,由于意趣相投,大家饭后聊得尽兴。等到起身告辞时,男主人歉然说: “真不巧,今天车子坏了,没法送你们了。”

 

辞出门外,但觉心中忐忑,惊慌不安,同行的友人安慰说:“没关系,你坐地铁,转去Denfert-Rochereau,那是个大站,从那里再转火车线,向南过一站就是‘大学城’了,很容易找的。”于是无奈一人独行,沿途果然如友人所示,到了大站,一见南行车至,就不由分说急忙跳将上去,心想这下终于安全妥当, 宿舍在望了。

 

车声嘎嘎,越行越快,到了“大学城”,竟然飞驰而过,直向南奔,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。事后才得知此线的火车交替行车,一班停大学城,一班不停。当时我悚然四望,只见窗外树影幢幢,天色昏昏,一时里心惊胆战,惶恐失措。恍惚中,车行了二三十分钟,闪过了六七个站,忽然停了下来。懵懵然跟其他乘客下车,问他们此地何处?“这是苏镇。”“还有没有回头车?”“可能有,可能没有了。 赶紧到对面的月台去等等看,要有车,也是最后的一班了。”

“苏镇”?我念过巴尔扎克的小说《苏镇舞会》,应该是个浪漫的所在,风景优美,原野葱绿——不过是在气候宜人的夏季,不过是在19 世纪的初期。这时候,1980年的1月,零下5度的夜晚,同车的乘客早已散去,四野无人,孑然一身, 怎么还浪漫得起来?匆忙跑过天桥,奔向月台的彼端, 鞋跟踩着木板的阶梯,发出空洞的“咚咚”。到了对面的月台,只见四周乌灯黑火,渺无人迹,唯有随伴着急速的心跳,在心中默祷:“上天保佑,上天保佑,最后一班车千万不可不来!”

 

不知道过了多久,还以为在“等待果陀”望眼欲穿的时候,远处忽然灯光一闪,一列火车的黑影直窜而来,终于等到了! “郊区、 月台、 午夜;寒风、冷月、孤影; 胆怯人在天涯”的故事,也就在子夜时分惊险落幕。如今回想,万一当时错过了火车,这郊野落荒的结局,又不知道会如何编写?

 

这是我初识绿骑士,跟她有一饭之缘的经历。多年来虽然各据一方,不曾见面,但还是不时听到她的讯息,阅读她的作品。如今喜见《花都调色板》面世,想起当年的逸事,惊觉时光的流逝,手握这份巴黎捎来的情谊,也就更觉弥足珍贵了。